我退休 20多年了，在日常生活中，常与熟悉的同事散步聊天，偶尔也聚聚会，其间常闻一些低沉牢骚之音。如昔日在职时“未得公正”的旧怨又不时地浮出水面，像阴魂不散的影子——职务升迁的迟滞，职称评定的失衡，种种委屈未曾随戎装褪去，反在清闲光阴里愈发灼痛，啃噬着暮年本该有的安然。

此时，何妨一拜那“屠羊说”？

“屠羊说”乃《庄子·让王》中一位隐于市井的屠夫。楚昭王逃离国难之后返都复位，欲重赏随从者，屠羊说却拒不受禄，淡然言道：“大王失国，非我之罪，故不敢当其罚；大王复国，亦非我之功，故不敢当其赏。”他安于市井，刀光肉案间悠然自得，面对王权富贵，心志却如秋水般澄澈安宁。

这则古事，在清末曾国藩那里，获得了一种回响。曾公晚年有诗道：“左列钟铭右谤书，人间随处有乘除。低头一拜屠羊说，万事浮云过太虚。”戎马半生，谤书与钟铭齐列于左右，这位老臣在宦海浮沉里，已然深悟得失荣辱皆是人间“乘除”的常态。他恭敬低头一拜屠羊说，并非向往杀羊生涯，而是从那份“功成不受赏”的清醒中汲取力量，让万般烦扰终如浮云飘过太虚之境。

屠羊说之“说”，与曾国藩之“拜”，皆非指向某一实在的偶像，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趋近与皈依。屠羊说胸中自有乾坤，不因楚王赏罚而增损；曾国藩于谤誉纷至时，亦努力在胸中撑开一片朗朗天空。这便如佛家所谓“自性清净”，不假外求，是真正的精神立命之基。

由此观之，我们军休干部胸中块垒，未必需要靠他人“平反”或“补偿”才能消解。那未缀于肩头的军衔、未评上的职称，恰似当年屠羊说辞谢的金帛——曾令人执着难释，而终归是身外浮名。若一味沉溺于“不公”的愤懑，岂非将自己生命的价值，全然抵押于他人早已遗忘的旧账之上？更何况你以为不公，没有受到重用，也许是领导在保护你。最近看到一个帖子：《感恩领导不提拔之恩》。为什么呢，作者说自己也有财色之欲，只是目前官不够大，没有掌握实权，如果被领导提拔重用，位高权重后自己的私欲被调动起来，说不定也“进”去了。君不见我们曾经的领导、同事或是比较熟悉的一些人，后因各种因素被提拔重用，然而正是由于经不起金钱诱惑、守不住为官底线，不少人都成了“阶下囚”。相信大家亦会有同感。

不妨仿效文正公，也向那古风中的“屠羊说”低首一拜。这拜，非为祈求，而是借这一份古人的旷达，点醒自己：一定要坚持积极利导思维，清楚人的尊严最盛处，不在他人补偿之时，而在自我赦免之处。

让那些未得圆满的旧事，风干成佐酒之酱菜吧。拜过“屠羊说”，在胸中筑起那片朗朗青天，便知过往万千委屈，亦不过是为生命之酒增添一丝复杂回甘的调料。太虚浩渺，浮名如云——唯有心空如海者，方得见星汉灿烂，不灭不熄。“知足者常乐”，.是也。.（远大军休所）◎陈朝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