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4年 8月的一个深夜,青纱帐就像个巨大的帐篷,密不透风,闷得人透不过气来。时任八路军山东滨海军区机要员的母亲赵远,穿着从房东家借来的粗布衣裳,怀里揣着油布包裹的文件,独自一人快步走在青纱帐的小路上。
快要秋收了,日本鬼子加强了对山东根据地的扫荡,而八路军滨海军区则针锋相对,要组织一次反扫荡。因此,这份加急文件必须在天亮前送到 50里外的军区直属独立营的驻地。交代任务时,首长说,几份文件需要同时送出去,男机要员都已经派出去了,虽然你只是一名 18岁的女战士,但你性格果断勇敢,加上你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比较熟悉,所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。这是母亲第一次独自外出执行任务,首长叮嘱说,这一路要穿过日军的封锁线,很危险,一定要避免和敌人正面遭遇。母亲向首长保证:“人在文件在,坚决完成任务!”
青纱帐里的小路很窄,玉米叶子像刀子一样锋利,割在胳膊和脸上,汗水浸湿,火辣辣地疼。母亲走得飞快,布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,几乎没有声响。路边的水沟泛着气泡,传来“咕嘟咕嘟”的声响。母亲看了一眼,原来是一具泡在水里腐烂的尸体。她不敢多看,只是紧紧握住插在腰上的短枪,那是临出发前首长亲自交给她的,说关键时刻能用来拼命。
鬼子的炮楼不时打开探照灯,巨大的光柱在村庄、道路和青纱帐上扫来扫去,二鬼子们(根据地军民对伪军的蔑称)也虚张声势地咋呼几声。突然,前方传来几声狗叫,母亲立刻闪身躲进青纱帐深处。脚步声由远及近,是巡逻的伪军。母亲屏住呼吸,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。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,浸湿了衣服。等脚步声渐渐远去,她才松了口气,继续向前赶路。
钻出密密的青纱帐,眼前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,她蹲下身子躲在树影里,借着月光观察四周的动静。不远处的桥上有伪军把守,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。她弯腰贴着河岸向下游走了很远,直到看见一片芦苇丛,她才将用油布包着的文件从怀里掏出来,把手枪也包进去仔细裹紧,慢慢蹚下河去。刚刚下过雨,河水浑浊冰凉,平素只到腿肚子深,今天涨了很多。她咬牙把油布包托在头顶,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向对岸移动。河水漫过小腿,没过胸膛,终于没过了肩膀,不时还有水草缠在脚上,她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突然,对岸隐约传来人声,她立刻屏住呼吸,整个人没入水中。油布包裹的文件浮在水面上,随波摇晃像片被雨水打湿的枯叶。等人声远去,她才慢慢探出头,继续向前。
终于上岸了。母亲浑身湿透,又累又冷。但她顾不上休息,继续赶路,终于到达了目的地,当文件交到独立营领导的手中时,远处的鸡鸣声传来,天快亮了。
很多年后,当我让母亲给我讲述她的战斗经历时,她总是轻描淡写。但我知道,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,一个 18岁的姑娘,独自穿越青纱帐,穿过日军的封锁线,需要怎样的勇气。那些在青纱帐里穿行的青春,那些在战火中绽放的年华,永远值得我们铭记。
那时,母亲和她的战友们并没有想到,就在一年后,1945年 8月 15日,日本鬼子投降了,中国人民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!
(东翠路军休所)◎陈 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