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6年 2月,我光荣地成为一名女兵,在位于科尔沁草原深处的一所部队医院的洗衣班工作。
初入军营,充满了新鲜和好奇,班长领着我们几个新分来的女兵熟悉环境。从大型滚筒洗衣机、甩干机,到整洁有序的库房,热气升腾的烘干室,如数家珍地逐个向大家作介绍。我对靠墙一侧擦拭铮亮的缝纫机情有独钟,一下子联想到小时候,母亲常用来给我做衣服的那台与其相似的老式缝纫机。忽然间有人指着角落里,一个用铁盖子盖着的半人高的池子,问这是做什么用的,班长只是简短地回答说,装敷料的池子。当时,大家都不明白敷料为何物,既不敢多问,也没有再问。只是每天上班看到那个池子,总觉得怪怪的,感到很神秘。
洗衣班的工作既脏又累。日复一日地接收病房送过来被污染了的床单、被套、工作服等,然后一件件把它洗干净后再发还给各科室。我们每天将收到的被服,先放到两个大型洗衣机里,加上液体肥皂和火碱进行清洗,然后通知锅炉房送热气高温消毒,再用脱水机甩干,最后拿到晾衣场上晒干。医院晾衣场足足有两个篮球场大,一排排的晾衣架整齐有序地排列,那挂满了洁白的床单和被套随风飘扬,场面非常地壮观。
一天上午,班长让我带好口罩和长到肘关节的胶皮手套,来到那个神秘的敷料池旁,告诉我说,今天的任务是与她一起挑拣敷料。见她随即揭开池子上面的铁盖子,顿时一股血腥、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,隔着口罩我都被熏得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了几步。尽管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似地折腾,但强烈的自尊和好奇促使我忍住恶心,慢慢靠近池边向里张望。只见池内堆积着一些带血的纱布、绷带、棉花等乱七八遭的垃圾。池子四周爬满了红色的蛆虫,那些蛆虫喝饱了血水,个个腰粗腹圆,躯体都撑成了透明色,仿佛随时都要爆裂……
看着这些前所未闻的红色的、无骨的生物在眼前晃动,强压下去的波涛从嘴中喷薄而出,立马现场
“直播”。班长同情地望着我,问要不要换别人来。我摇了摇头,用力抹了一下嘴,示意我能行。此时,只见班长神情自若地把敷料拿出来,放在地下开始教我挑选。上世纪 70年代,我军还没有一次性医疗用品。挑拣敷料,就是把用过的纱布挑出来,洗一洗,消消毒,送回病房二次利用。我学着班长的样子,一丝不苟地干了起来。每挑一块纱布,都小心翼翼撕掉上面粘着的胶布,抖掉裹着的腐烂的人体组织和毛发等杂物,一会儿就挑出一小堆来。我不禁沾沾自喜,庆幸自己战胜了恐惧和恶心,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。没成想一块纱布滚落在我脚下,我顺势将其展开,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指呈现在我眼前,吓得我一声惊叫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班长抬眼一看,淡定地说:“这些敷料大部分是外科和手术室送来的。里面经常有切下来的人体组织,血肉模糊,惨不忍睹,时间长了,就习惯了。 ”挑完敷料后,我在水池旁洗了半天的手,皮都让我搓破了,午餐也没胃口吃。总觉得那些血水,能透过胶皮手套浸入我的皮肤。时隔多年,那只断指还常在我眼前晃动,爬上脚面上的红蛆经常进入我的梦中,挥之不去。
后来,经过多次挑拣敷料的锻炼,我也做到了像班长那样淡定从容。挑拣敷料虽然是洗衣班最脏、最恶心的工作,但那时候大家觉悟高,上进心强,都争着抢着去干,没有半点牢骚和怨言。
光阴荏苒,岁月如梭,而洗衣班的故事却始终清晰可见,如同昨日。如今的医院连针头都是一次性的,挑拣敷料的工作,成为空前绝后的过往,一去不复返了。
(翠微路军休所)◎周 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