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张启帧,今年93岁,是一名志愿军老兵。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,我现在和大家一起纪念这个辉煌的日子,回想起在朝鲜战场那一段舍生忘死、浴血奋战、艰苦难忘的岁月,至今历历在目,让我感到无上光荣与自豪。
万里赴戎机
1949年,我的家乡黄陂县(今属武汉)解放了,那年我19岁,考进了武汉四野中南军政大学。一年后毕业,被分配到广州军区汽车二团任职排长兼文化教员。1951年,跟随部队乘火车北上奔赴朝鲜战场,火车途经武汉站作短暂停留,我趁机下到站台散步,途经家乡,心情不免万分激动,我情不自禁地朝着黄陂县城方向,伸开双臂,放声高呼:“家乡的父老乡亲们,我要去朝鲜打仗,抗美援朝、保家卫国啦,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,我一定不怕牺牲,英勇打仗,多杀几个美国鬼子,打完胜仗凯旋时,再向你们报喜。乡亲们,再见啦!”话音刚落,月台上顿时爆发出战友们的一片欢呼声。
我们到达铁岭,随后被改编为汽车第10团,战士们也换上了御寒的冬装。大年三十除夕夜部队开拔,成百辆装满了枪支弹药的卡车长队,一字长蛇,浩浩荡荡,冒着风雪抵达安东(今丹东),然后在冰面上行进,跨过鸭绿江,进驻朝鲜的新义州。
钢铁运输线
车队一过鸭绿江就立即进入了战场。我们接到的任务是马上给前沿阵地输送弹药,为躲避美军飞机的轰炸,只能等到晚上行进,汽车行驶在崎岖的公路上,夜间开车看不清路面,怎么办?于是我急中生智,跳下车来,把棉背心翻过来穿上,让白色的里子面露在外面,司机打开汽车小灯,我在前边小跑引路,司机看着我的白色身影,紧随其后,行车非常安全。美军飞机来了,我们就停车熄灯熄火,东躲西藏,等飞机走了再开,就这样和鬼子来回周旋、前进,在天快亮时,终于安全到达了第一站“龟城”。
等到太阳刚刚落山,车队再出发,在公路上继续前进,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一群“黑寡妇”歼击机,飞得很低、很慢,沿公路寻找目标,发射火箭,我方一辆弹药车被击中爆炸、起火了,另一辆车熄火停在路中间抛锚了,我蹲在路旁,大声呼喊:“赶快下车离开公路隐蔽。”话音刚落,又有三、四架“油挑子”敌机飞过来在公路上空轮番进行轰炸,直到天黑才飞走,飞机走后,清理队伍,发现司机老梁的胳膊被炸断了,助手小李的下巴也受伤了。连长赶紧招呼随队卫生员取出急救包对伤员进行临时处理,立即派车把两位伤员送到设在附近南亭里的战地医院就医。我们整顿片刻,车队继续前进,冰天雪地,行车路滑,行进十分困难,每位司机都要特别小心谨慎。突然,前面传来坏消息,打头的车过河走错了方向,开到河中间时冰塌了,整个车陷进深潭,车门被锁住打不开,连长和司机被憋在驾驶室里出不来,只得把玻璃门砸碎,人才被慢慢拉出来,连长受寒感冒病倒了,无奈只能带病随车坚持战斗。车队继续前行,到达三登。三登是新义州铁路线的终点站。到站后,我们立即把物资卸下来,把物资运往前方阵地的任务交给三登的汽车运输队去完成了,运输队在三登以南的马山里有一个基地,周边山沟中修建了许多汽车掩体,每天晚上他们到三登火车站装上我们送来的武器弹药、食品等物资,连夜转送到前沿阵地,然后迅速返回将汽车开进掩体停放,再回营房休息。这正是:任凭敌机狂轰滥炸,我们往返运输自如。这就是我们志愿军的钢铁运输线。
血染阿玛尼
有一次,我带领三辆卡车前往洪川以南的“上下水泊里”执行任务,从三登出发整整走了一夜,拂晓时到达了“兔山村庄”。村庄很大,大约有400多户人家,我们把车子伪装后,找了一户人家住下,这家里有一位阿玛尼(朝鲜语:老大娘)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,孩子活泼可爱,阿玛尼很热情,我们的到来,给她们带来了暂时的欢乐。
然而,罪恶的战争瞬间给她们带来了灭顶之灾。夕阳西下,我们正准备起程时,突然呼啸一声,该死的美国飞机又来了,一架“黑寡妇”俯冲下来对着村庄狂轰乱炸,吓得小姑娘跑出屋外,我还没来得及去保护她,她便被炮弹击中倒在地上不动弹了,周围是一滩鲜血。只见阿玛尼的左胳膊被弹片削掉了一大截,鲜血染红了她的长裙,她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,见到这般情景,我心痛如绞,急忙找到了一件旧衣服给她做了包扎。但阿玛尼很坚强,没有哭泣,只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。我紧握拳头对她说:“中国人民志愿军,一定要狠狠地把美国鬼子斩尽杀绝,为阿玛尼雪恨,为朝鲜人民报仇!”由于任务在身,不便久留,无法照顾阿玛尼,只好挥泪惜别,继续开车前进,我们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地,半夜三更终于到达目的地,向前沿阵地部队移交了物资,拿到了收条,圆满完成了任务。
不久,当我们再次执行任务路过“兔山村庄”的时候,村庄已经被炸成了一片废墟,只剩下一棵只有一半树枝的大树,依然屹立在村头。后来听说,正是那棵树挂掉了美军一架军用飞机的一只机翼,致使其在村外不远处坠毁了。
智擒美国兵
一天晚上,夜色朦胧,我们团的小宋司机和他的副驾驶,接到紧急任务,开着一辆苏联吉斯卡车,拉了一车高粱米,送往志愿军前沿阵地,卡车行驶到交叉路口时,天黑急路,没看清路标,他俩驾着车冲过了志愿军前沿阵地,误入到防线一公里处的美军阵地上。刹那间,小宋发现不对劲,走错地了,赶紧调转车头往回开。不料,倒车时后轮猛地滑到了公路边的沟坎里,汽车陷在沟里出不来了,偏偏在这要命关头,前面又来了一辆罩着篷布的美军大道奇十轮卡,停了下来,这可怎么办?说来也巧,夜色昏暗,谁也看不清对方,美军司机把小宋俩人当作了南韩军,叽哩哇啦地打了个招呼,转身提上水桶,顺着山坡下山打水去了。
小宋一看大道奇驾驶室的门正开着,引擎转着也没熄火,顿时心生一计,把脑袋凑到副驾驶的耳边嘀咕了两句。只见他俩一左一右,绕过车头,嗖的一下钻进了大道奇的驾驶室,说时迟,那时快,一踩油门,迅速启动十轮卡上路了,为了防止颠醒车里的美国大兵,小宋不急不慢、平平稳稳地把车往回来的路上开。途中,副驾驶时不时地轻轻地掀开篷布,监视着里面坐着的二三十个怀抱长枪的美国大兵,只见他们睡的正香,副驾驶示意小宋“不妨事”。小宋立即加大油门,借着照明弹的余光,一溜烟将车子开到了志愿军驻地,跳下车立即报告领导,迅速集合几十名战士,个个荷枪实弹,全副武装,围着大道奇十轮卡,用刚学会不久的英语大声喝道:“Put down guns!”(意为“放下枪”),“Hands up”(意为“举起手来”),还在酣睡的美国兵猛地惊醒过来,不知所措,一惊一乍地吓得直哆嗦,一个个老老实实、规规矩矩地把枪放下,跳下车,双手举过头顶,乖乖地投降了。战友们一边收缴枪支,一边清点俘虏人数,不多不少,总共25名美国大兵。望着眼前这满满的一车意外的收获,战友们个个高兴得合不拢嘴。
(农大路军休所)◎张启帧口述 张甫安整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