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0多年前,即 1981年的那个夏天,我外出采访归建途中选择了一条捷径,不料困窘无助,但奋力自救后绝处逢生。
那年夏天,《当代》杂志编辑冯夏熊、《解放军文艺》编辑罗来勇到天山筑路部队采访体验生活,师宣传科新闻干事叶玉昶带领我们一路陪同,至库车县结束采访返乌鲁木齐。途经巴仑台兵站时,我忽然想起这里距我团驻地那拉提最近,搭便车半天时间即可归建,而要跟随采访组到乌鲁木齐,绕行伊宁回那拉提有 1000多公里,那时的三、四级公路解放牌客车要跑四天四夜。于是,我提前告辞,准备搭乘便车返回那拉提,采访组同意了。
我穿着夏常服军装,走向去往那拉提方向的岔路口,准备拦车。一会儿,一辆货运卡车开过来,我一招手车就停了。
“去那拉提,师傅,我们部队驻那拉提!”
“上车吧!”
坐在驾驶室里,我对自己的选择自鸣得意,心想节约 4天时间,至少可多写两篇稿子。
忽然一愣神,发觉不对劲,汽车速度太慢了。
发动机哼哼唧唧很吃力,全是一档起步速度,换不了二档,车子比人走得还要慢。
这样的车速,啥时候能到那拉提?我心里直打鼓。
巴仑台通往那拉提的这条公路,我跑过好几次,都是乘坐军用越野吉普车,一路快捷利索。从巴仑台一路上坡三四十公里,是察干诺尔达坂。下达坂就是巴音布鲁克草原,最低海拔 2500米左右。再爬坡三五十公里,就是艾肯达坂,海拔 3800多米,是这条路上的最高海拔。然后向那拉提一路下坡,三五十公里就到了。
然而,今天乘坐这辆载重大卡车,后挂一节载重拖斗,爬坡非常吃力。哈萨克师傅目视前方,一点也不嫌车慢。他一手抓住方向盘,一手夹着粗大的莫合烟卷,吸上一大口就全部吞进肺底,尔后随着汽车哼哼唧唧的爬坡声,让浓烈的烟雾从鼻孔中一丝丝飘流出来。
太阳下山时,大卡车终于爬上了察干诺尔达板。哈萨克师傅顾不得歇息,继续驱车赶路。转钟 2点多钟,相当于内地午夜 12点多钟,总算爬上了艾肯达坂。
在路边一间矮屋旁,哈萨克师傅把车停下,气喘吁吁地说:“到交通站了,过夜吧!明早接着赶路。”
他拿出装着馕饼、水壶的口袋,肩扛捆着毛毡被褥的大背包,推门走进矮屋,将背包扔在通铺上,从口袋里取出馕饼递给我说:“吃吧!”
“不饿、不饿!”我摇摇头,连声谢谢。一种莫名的唐突、尴尬、无助感油然而生。哈萨克师傅解开背包绳索,准备就寝。他可能经常这样过夜,动作熟练麻利。
我怎么办?没有被褥、没有干粮、连个空水杯都没有,只有随身穿着的军装和装有照相机的挎包。我这身衣服,怎么熬过艾肯达坂的寒夜呢?
哈萨克师傅瞥我一眼说:“你钻我被窝,一起睡吧!”“不用……”我说着,声音有点颤抖了。夜深了,气温越来越低。我屈蜷身子,萎缩在墙
角,人生第一次感遇到至暗无助的时刻。我提高嗓门:“师傅!周围有其他单位吗?”
哈萨克师傅用鼾声回答我!他白天开车太劳累,头贴上枕头就深睡了,估计打雷也不会醒。
我冻得已经有些顶不住了!
忽然,门外有动静,果然有情况,我立刻警觉起来!
声音越来越大,原来是一辆汽车在门外停下来。接着,有人推门进屋,肩上也扛着个大背包,像哈萨克师傅一样。
我赶紧上前喊道:“师傅!”“你是——”“我是军人,搭便车回部队。请问周围还有别的
单位吗?”这位师傅是维吾尔族。他想了想说:“有个部队通信站,就在旁边不远处。”
“部队通信站?我找部队去!”我鼓足勇气走出门,发现天地漆黑一团,什么也看不见。黑暗自有神秘而慑人的力量,令人心悸、胆寒、畏葸不前;但我求生心切,斗胆与黑暗拼搏,深一脚、浅一脚地摸索向前。
忽然,眼前出现一点灯火,这是希望之光!
突然,前方闪出手电筒般的两个光点,漆黑中动物的眼睛正是如此,我立刻意识到有情况,“是狼犬?”
“汪汪汪——”一条狂犬向我猛扑过来……就在它将要扑上肩膀时,我忽地蹲下身,狂犬反
而退后,不敢上前,只是狂吠不止。“你是谁?来干什么?”“我是天山筑路部队的……团宣传股李干事,采
访路过这里,遇到了困难,寻求你们帮助!”“别叫——”一声大喊,狗不叫了。“过来吧,它不会咬。”
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去。部队豢养的警犬,还怕什么?警犬用嘴巴嗅我的小腿,认我为自己人。
跟着来人走进宿舍,灯“哗啦”一声全亮了,一股暖烘烘的热浪扑面而来,我有雪中获炭之感,顿时热泪盈眶。
通铺上战士们正在睡觉。一张单人铺被子掀开了,另一张单人铺上坐起一位小同志,指着领我进屋的小同志说:“他是我们班长,达坂上只有咱们通信班。”
通信班长指着铺上的小同志说:“他是副班长。”
我问:“通信班属新疆军区通信团吧?”
“对,我们夏天出勤住这里,冬天下山归建。我们维护线路经过部队工地,修路开山放炮,非常辛苦。”
“都是兄弟部队。你们电话兵,爬山涉水、风餐露宿,也很辛苦。我在《战胜报》(新疆军区机关报)上见过你们的事迹,很感人!”
“李干事,您要不嫌弃,就睡我的铺吧,我和副班长搭腿睡!”“这怎么行?”我连连表示不妥。但是,这里没有招待床铺,战士们诚心接纳我,班长已经钻进副班长的被窝里了!
我只好睡到班长的单人铺上。熄灯后,在班长的热被窝里,我身体冻得发抖得到了纾解,惊恐感、危机感、无助感等,全都烟消云散。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、温馨。
第二天早上,我告别通信班,与班长和战士们执手相约再相逢……
坐在大卡车驾驶室内,感到车速完全不同昨天,一路下坡、一路刹车,简直风驰电掣一般。很快,我就看见团部前指机关的帐篷了!
“停车,师傅!”哈萨克师傅说:“到那拉提还早着呢!”“师傅,前面那排帐篷,就是我们的前指机关,我到部队了,谢谢您一路关照!”下车后,我站在公路边上,目送大卡车消失在天山深处,直到车后腾空的烟尘渐渐散去……
(远大军休所)◎李哲训